尽管当代艺术家们把目光投向宇宙万物，苦苦追寻其真谛，或者放情于无极造化之间，漫然体味那无边的魅力，但生命层次的欠缺仍然是当代艺术无可避免的缺憾。

　　略加审视，便会发现，上述的命题在传统艺术中体现对生命信念的寻找，在现代艺术中则表现为对基本人性的呼唤。生命对于艺术而言始终是个谜，无论何种手法，都难以赋予其恰如其分的价值和意义。

　　画家曹香滨是试图解读这一亘古命题的探索者，她跋涉在两者之间，在厚积薄发之中成就了自己的艺术。

　　作为一位北方女性画家，她独得了白山黑水、荒原森林等大自然的孕育，培养了她热爱自然、体悟苍凉、感受生命的意志和天性，在北方独特的文化氛围熏染下，她不仅睿智地感觉到强悍的生命律动和原始力量，还特别倾向于“万物有灵”的艺术题材的寻找与形象的创造。

　　曹香滨为我们展示出咏叹古老、蛮荒、神秘、遥远的生命图景。阅读她表现遥远生命、万物有灵的绘画篇章，仿佛梦幻般地返回远古，走向祭坛。那火与血、刀耕火种的年代，包括了人类充满痛苦、牺牲和血的献祭的生存经验。在她的作品《北方家园》《天边的鹰》《野葵系列》中，我们不止读出历史的苍老，而且读出生命的沉重。野葵、原始人、荒原等意象，以其庞大、凝重、冷峻，在画面中充当着感性直观的生命历史，作为对遥远岁月的追溯、缅怀与表现，我们读出了由生命遗骸厚积而成的大地及沉埋其中的历史、生命，启发人们茫远之思。每一个欣赏者在她作品中读出生命历史那一瞬，必是深沉而肃穆的。

　　画家心目中的北国荒原及原始初民生活，成为永恒的诗意源泉。历史的真实视野已被艺术创造所遮断，那遥远的亘古生命历史已被画家目光凝视而变形、夸张，并表现在形象、色彩、线条之中；不过，我们都从这种艺术创造之中，窥见了那一度强悍的身姿，以及人为了洞彻生命之谜，为了破译历史的奥秘，生命是怎样在极艰辛地进行着搏斗！画面上天性袒露的初民，火焰般的野葵、树干仿佛狂怒的呼啸，树的叶片在欢快地歌唱，所有的线条和色块，都恰如在鼓乐声中战栗和舞蹈；在单纯的感知中，画家以其慧心将空间转化为时间，物态化为历史，凝结为“万物有灵”的巨大板块般文化氛围，甚至在可视的基础上转为可触摸的民族肌体；在这里，画家完成了对象化的自我。

　　我们的文明过于久远，这种献祭般的生存多见于民间传说，那些神圣的指代物只不过说明彼时生存的严峻性罢了，但在艺术家笔下，以其语义的传承让人感受到一种温暖，一种灵魂上的抚慰。曹香滨的作品在特殊意义上，收摄和释放着生命的魅力，对生命以生命来召唤，并以坦荡无垠、宽厚朴质、博大无尽来包容生命本真的内容。在这一过程中，生命给予了给予者，将人的精神品性、生机活力还给人自身。

　　顺乎着习惯的阅读心理，出自女性画家之手的作品中表现的初民行为、图腾文化、神圣崇拜、民间信仰，缘艺术的河道缓缓而来；作品中那遥远古老的联想形式至今仍维系着人们对某些事物的神圣感，让我们依旧感受到浓郁的“母体”文化氛围，我们同处于高天厚地之间，注定无法摆脱“母体”文化的吸引。曹香滨同样因自觉其作为个体人的孤独，而诉诸本能地向往于遥远和无限。生命与历史最宜于充当对心灵人格的感召，也呈示为遥远与无限；因而，画家自觉以自身的内在境界与之对应。

　　生命行程的初始，是一种高扬激情、野性、狂乱、强悍的血肉交响曲，是最富于美感与魅力的永恒题材。曹香滨认为对于这样的命题，单凭个人意志难以深刻认识它，个人仍是自然的一部分，基于此种认识，画家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大道演化——春花秋月、粗犷强悍、神秘幽远，虽然充满了无奈，但也十分庄严肃穆。

　　曹香滨依然做着她的原始梦，她自己也不知将梦醒何时。

徐恩存 清华大学吴冠中艺术中心研究员

（原载论文集《画境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