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广阔的大地、山川像母亲的胸怀，人们吸吮乳汁般的江河湖水，繁衍生息在富饶的家园。

　　北方家园不仅哺育了剽悍、骁勇的北方民族，而且滋润了深沉、厚重的北方文化，丰硕着中华文明。我对北方的眷恋不仅源于生命之根，也源于艺术之根深深地扎在祖国北方的大地上。我常常感觉自己的心灵与北方自然、北方民族文化魅力的撞击和交融，像血脉涵养生命一样庄严和神圣。我不能忘记的是北方大草原唤起我最初的艺术创作灵感，燃起簇簇火花，燃烧着我的艺术生命，并延续至今。

　　那是我19岁时，在鲁迅美术学院二年级上学，和老师同学们共同踏上内蒙古锡林郭勒大草原，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城市去写生、体验生活。坐上几十里勒勒车，住进了蒙古包，四十多天和牧民们同吃、同住。从未见过一望无际的草原，像仙女为大地编织的地毯，无限延长、韵律连绵的地平线镶嵌在天地之间；从未见过草原清朗瑰丽的日出，金碧辉煌的落霞，万马奔腾的云海，成群的牛羊和蒙古包的缕缕炊烟，像一幅幅迷人的画卷，像一首首优美的田园诗。蒙古族姑娘教我挤牛奶、做奶干，用奶瓶喂刚出生的小羊羔，还扶我骑上当地草原一匹枣红色的烈马，我骑在马背上仿佛荡漾在云端，融入大地天空。我们还追随牧民来到一百多里外的草地看他们放牧和套马，十米长的套马杆在空中飞舞。勤劳智慧的蒙古族牧民在漫长的游牧生活中拥有一套高超的骑射技巧，连姑娘、妇女们在马背上也同男人们一样威风凛凛，成群的小骑手似雏鹰展翅。可谓“鞍马之间，精于骑射，携弓带箭，马背上飞跑”。

　　传统的蒙古族由于保留了放牧、狩猎的生活习俗，也保留了出征前经常举行的祭祀活动——祭敖包。凝聚着古老民族对未知世界的审视和探索，满载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企盼。当我簇拥着牧民、马群、圣火和神鹰进行火祭敖包的膜拜仪式时，感受到古老原始的民族文化厚重而庄严，体验到人类生存本能的力量和智慧，以及天、地、人默契和谐的奥秘。我崇拜牧人像骏马、像火焰在草原上奔驰、升腾，驱赶邪恶，追寻光明。

　　在草原多日，一直眺望远方一片玉镜般的水面，放出奇妙的光晕，这就是内蒙古草原著名的达里诺尔湖，带着探求的心情我专程来到这里。

　　五月锡林郭勒盟的达里诺尔湖春风与寒气交流，刚解冻的湖边和湖面上，伫立着、漂动着许多大块的冰排，湖水湿润的气息迎面而来抒爽身心。喜欢游泳的我没有一点寒意和胆怯，脱去外衣和鞋子，狂热地扑进水里畅游起来。冰排上、天空中的群群水鸟张开颀长的翅膀，用它们的礼仪欢迎我这不速之客。风吹湖水，波涛拍岸，冰排相撞，水鸟鸣叫，和着我极度喜悦的欢声，混响回荡在辽阔的达里诺尔湖畔。

　　牧民们自豪地说，湖面有200多平方千米，是内蒙古最大的湖之一，是海拔1000多米的高原湖，也是百鸟乐园和天鹅湖。湖岸的草原方圆几里都没有蒙古包，没有人放牧，也没有牛马羊群，一片空旷辽阔。在这样的湖里游泳颇有在南极、北极探险的意境，那极不寻常的感受就像梦境。我拼命地往湖心游去，水深十多米浮力大，我边游边欣赏湖的景色，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阳光洒在冰排和涟漪上，跳跃的浪花和色彩似五线谱和谐美妙的音律。这里是一派生态平衡的景色，一个绿色的生命景观，是生命的湖、宇宙的湖，天地人交织着音诗画神圣的旋律。我只觉得春风解冻着冷峻的冰块，湖水在上涨，新绿的草原万物勃发生机。我曾在大江、大海中游泳，唯有在内蒙古的达里诺尔湖留下了最最精彩的水上华章，那浓浓的记忆永远难忘。

　　我去草原虽是写生、体验生活，更是全身心地拥抱草原。那里的自然生态美、民族风情美，以及草原的新面貌，都蕴含着民族历史文化；还有富于艺术创作激情的生命、母爱和爱情这些永恒的艺术主题，滋润艺术创作。草原文化的美学价值和艺术表现力，地域性民族文化与世界性人类文化产生共鸣。

　　草原之行给了我深厚的感染，艺术学子仿佛初次狂饮香浓美酒，如醉、如乐、如诗、如梦，流入每一幅速写、每一幅构图。回到学校创作了第一幅草原题材的中国画《祖与孙》，还刊发在鲁迅美术学院学报《美苑》上。

　　1984年，我继续创作了蒙古族题材的作品《东乌珠穆的牧民》《沙漠之鹰》（合作），分别入选第六届全国美展、首届中国体育美展，蕴含着我对那片天地的情愫。随时光的沉淀，随人生阅历的积累，艺术修养升华于笔墨人生之中。近些年来我更丰富地体验了北方民族风情和民族文化精神，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有相似的特点和性格。我创作了表现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这古老的北方天地人情怀的系列作品，如《葵园祭》《生息的河》《摇篮》《天使》《火祭图腾》《额尔古纳河》等，是源于草原之行最初的艺术激情，又融会更多的积累和感悟而创作。草原情是我踏入艺术创作生涯的初恋情，它带给我艺术创作的激情是热烈、执着和深沉的。

　　生活和艺术，让我追寻回报难忘的草原之恋、人类之爱和宇宙之情。

曹香滨

1999年8月

（原载论文集《画境心语》）